十九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

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，不剜自己的肉不心疼。领导工业生产，怎么可以“正其义不谋其利，明其道不计其功”呢。而且还要运用手中的权力，要经理厂长们一会儿这样，一会儿又那样，稍有违背，竟似触犯“龙颜”一般，硬设许多障碍，凭添许多关卡，不惜大肆侵犯集体所有制企业的自主权而不自觉。一旦基层的同志们开创了新的局面，闯出了新的路子，不但不予支持，反而象恩格斯说的那样，“唯恐烧着自己的手指”！

王廷祥始终惦记着职工的住房，现在经济宽裕了，应逐步解决。这时，那位因工人多拿了几元奖金便大兴问罪之师的人，吼得比谁都响：“王廷祥，你太不关心群众生活，赚那么多钱干嘛？你们应该修一幢全乐山市最漂亮的职工宿舍，再修一座职工医院和幼儿园。”其声腔表情变化之微妙迅速，令王廷祥们张惶不知所措。竹根机械厂“发达”了，产值利润占全市二轻系统的四分之一，各级领导都在关怀，他岂甘落后?他想把他们变成一束花，装饰在客厅里，贵客临们，能不交口称誉！三十余年苦行修炼，其道行高矣！

瓶中花，香艳能几时？王廷祥想的是如何过日子。看去似有几十万利润，然而除去税收、上缴给主管局的各项费用，还所剩几何？可资动用的，不过二十余万。还要扩大再生产。王廷祥认真作了调查，全厂职工中真正无房的，不到三分之一，而百分之二十的人家不仅有房而且还有宽余，淌若真是修一幢大楼，无房的要，有房的也要，有的甚至可能卖了自家房屋也来要.给谁不给谁？钱是大家挣来的，他住得我就住得！且不说资金不足，土地珍贵，还要影响团结，妨碍生产。这种极漂亮的宿舍大楼要不要盖呢，要。但不在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三年。将来，他的设想，比你现在想的还要宏伟！

王廷祥苦思苦想。尤其是在那风雨之夜，作为一个共产党员，又身为领导，怎不盼“安得广厦千万间，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。”（杜甫所说的“士”，是指知识分子。这宝贝竹根机械厂最缺。所以王廷祥毅然决定，由厂里出钱，送了三个青年工人去读大学。）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，修建二十八套宿舍，首先解决缺房住的职工，其余有住房的，每人发给四百二十元住房补贴，各自去修缮粉刷祖居旧房，方案公布，皆大欢喜。(副厂长易国平夫妇就用这笔钱，再添些平日积蓄，买了一幢房子。）但考虑这笔资金如果全厂同时发放数额太大，恐银行不许，王廷祥便告诉郭顺容，按姓氏笔划为序，分批发放。有工人反映：“你姓王的笔划少占便宜。”王廷祥笑道：“那就倒起来，按笔划多的先发。我的姓笔划虽少，我又不领。你们怎么定都行。”那工人也笑道：“这是开玩笑的，你怎么就当了真呢。”事情正欢欢喜喜地顺利进行，当初那个不欢迎他到厂的人，又悄悄跑到市局领导面前，密告了他一状。喜吹捧者最易受挑拨。这一状告得极狠，王廷祥、叶维元、郭顺容当即被市二轻局“传讯”。

王廷祥们，还蒙在鼓里。

然而，只要每次市局风急火燎地打电话来叫，从来不是什么好事。三人相互默默地对望一眼，心里都在猜测，究竟又是哪河水发了？不能不在精神上作多种准备。

三个人的腿都象灌了铅，默默地走出厂门，踏上去乐山之路。故乡的路啊，他们坚实的脚印，是烙在你的身上，留在你的心里，你是数着这步步脚印，看着他们走过来的。屈子曰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为探求真理，呼唤人民革命的胜利，共产党人和无数革命者，历尽了多少艰险，越过了多少坎坷。什么年代了？为什么探求者的脚步还是这样艰难！

推门入室，好威武的阵势！

A局长坐阵，E局长主持，市局大部分科室干部都奉命参加。竹根机械厂的同志们，从来不和E局长冲突，因为E局长是刚提起来的大学生，当时又还未入党，凡属决策性的重大问题，他一般都没有参加。

所以，人们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，叫他“弱小民族”。

加之他待人热情，随和平易。又戴副眼镜，不论当面背后，人们干脆亲切地叫他“x眼镜”。他时时还暗中护着王廷祥们。因此，从进门的一刻起，王廷祥和叶维元都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，倘若今日万一闹翻，对他，按照霍元甲比武打擂的原则，只“点到而已”。

“弱小民族”呷了口茶，干咳了一声，以示会议开始。一双惶惶的眼睛，透过镜片，望着王廷祥们，柔声说道：“老王，谈谈你们厂里的情况吧！”谈情况？摆开这样大的阵势就是为了听我们汇报?他心中犯疑，举目四顾，察颜观色，各种表情都有。尽管他聪明过人，今天也看不准这“火色”了。管它呢，为人不做亏心事，半夜不怕鬼敲门。既叫谈情况，我就拣那鼓舞人心的事说，教大家高兴高兴。

好个王廷祥真是口若悬河，屋子里只听他一人滔滔不绝，谈罢生产现状，利润产值，又谈远景规划，大略雄图。他谈得越欢，叶维元的心越紧。

（上）（毛明祥插图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