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川橘花香时 锦绣田园 好竹连山觉笋香 五月的河水 小满时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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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5月21日 星期日 上一期   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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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川橘花香时

■ 林雪尔

空气仿佛开始孕育了,所有四月的橘香,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前来。腋下生翅,掠过天府沃野俯瞰,惊蛰过后的四川盆地,草木复苏。

在川西南一个叫井研周坡的地方,有一个刻在桥上的巨大牌匾:橘香里。透过桥洞,橘树、农家和远处的龙泉山脉,是别处的生活,吸引着你走进去,走进橘香里。

橘子还没有开花,花在等四月。

另一种花开在井研,那是今天。今天的井研让我这个东坡故里人有些惊讶。青春时代随一个同学到过井研,一样的丘陵,一样的山路,一样破烂的房子,开玩笑说,在井研找不到回家的路,因为到处都长得一样。今天,那些年轻的乡官、村官尽了各自的力,改变着井研,乡与乡各异,村与村不同,像画家,按各自的审美,在土地上作画。

周坡,正好在浅丘与深丘的过渡带上,因为特殊的地貌特征和土质含晒,遍种橘子。橘树在春分里生长,在淅沥的雨里孕育。川西南种橘大约有 2000 多年了,井研西汉时期就设有橘官社。“一丘藏一果,一果藏千秋”,写在橘子包装盒上的这句话,是橘子与土地最好的阐释。“蜀汉江陵千树橘”,2000多年,种橘的人与吃橘的人该有多少故事啊。

小时候,我的乡村一户王姓人家有一棵老橘子树,橘子红了的时候,伸出围墙来,招引着我们一帮孩子隔着一块水田,巴巴地望。吃过橘子的小朋友,要么家里有人是煤矿工人,要么是老队长家的孩子。那一个个红橘子,只是传说,一种美好的富足生活的传说。夜晚一家人坐院子里,对母亲说好想有一个红橘子。母亲拿过我的手,指着左手贯穿手心的疤痕说:你吃过橘子的。她刚嫁来时,屋后也有一棵高高的橘子树,结的橘子小,红在顶端枝头,大约三岁的我就爬上树摘,结果人掉下来橘刺划过我的手心,但橘子没丢下。缺医少药的年代抓了草灰捆上布条止血,后来整个手都肿了,母亲就把橘树砍了,熬了水把我的手泡在里面洗。手是保着了,但橘树没了,只剩下拴牛的树桩。弟弟摸着我手里的疤痕说,他长大了要种一千棵橘子树,橘子红了,随便我吃,一直吃都吃不完。读过私塾的父亲说,做梦吧,那是千户人家才有的。弟弟马上趴在父亲的肩头,说他现在就做梦。引得父亲母亲大笑,那个年代这个笑声,对于还是孩子的我们,就是橘子的味道。

没过多久,村里来了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,他去王姓人家要了一些橘树枝,说要培育橘树苗。曾经荒凉的山谷被他挖成一些不规则的田地,他给橘苗修枝、浇水、挖坑、窖粪,整齐的穿戴没有了,混在乡亲里也辨识度不高。在橘树开满小骨朵的橘花时,我们看见他又穿戴整齐,坐在橘花香气沁人的田坎上,吹口琴。那是什么歌,我们不知道,仿佛关于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歌,特别的美好和忧伤。他的橘子挂果时,我们一帮小孩子上山割草,我偷偷地把还是青涩的果子藏在草里带回家,被母亲狠揍了一顿,并带着我去向他道歉。他没有责怪我,还说一定会送我一棵红橘子。

可是还没有等到橘子红,他的橘林在一场意外的狂风中折断了许多,望着一地的残枝败叶,他在冰冷的风里坐了一天,夜里离开了我的乡村。但他培育的橘树,让刚从部队转业的生产队长看到了希望。他带着村人以山谷为中心,又开了大片的荒地出来,种上橘子树。橘树长得很好,橘花开得很香,仿佛把山谷的其他树浸染了,但是橘树没有挂果。第二年队长请来农技员,嫁接了一种叫橙子的品种。挂果了、黄了、红了,卖了上万元。那可是一笔大数目,生产队长大手笔为队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,方圆几公里的人都羡慕。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清楚地记得我们一起在生产队看《加里森敢死队》的情景,一群能人组成的敢死队,个个英雄。那个时候的生产队长在乡亲们心目中也是英雄。他说果树要不断换品种,要不然果子不好吃,没有卖相。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拖拉机新橘苗,他说橘苗叫血橙,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。

多年以后的今天,我站在周坡的“中日青年友谊果园”,专门问了看守这个果园的汪大叔,那个时候有没有眉山丹棱一带的人来这里买树苗?汪大叔说有哦。我宁愿相信,我们的生产队长来过这片土地,血橙的橘苗就是在这里培育。我拨开被荒草掩盖的纪念碑,碑上介绍,为了增强中日柑橘技术交流,在四川省建立了柑橘技术交流指导站,并在井研周坡培育柑橘良种基地。虽然汪大叔也记不全那些叫加藤或者古藤的人的全名,但他们从异域来到周坡,他们为这个当年闭塞的丘陵地带,带来的不仅仅是技术,更多的是一种“远”的文化,一个世界很大的文化。当年日本专家们住过的房子还在。生长在此地的很多人还清楚地记得,那个时候人们对于这个房子里现代化设施的羡慕,精美的吊灯和壁灯还有抽水马桶,在那时候的农村,类似天堂般的存在。听说,周坡好几家的孩子读书厉害,考去了国外。很难说,当年的日本专家对他们没有影响。房子人去楼空,看守的汪大叔在房子旁边种了一棵香樟树。今天的香樟俨然老树,历经沧桑的样子。走在树下,踩着树叶,突然就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小说《橘子》,那个向车窗外抛橘子的女孩,抛出的橘子正是一种美好,一种脉脉的人间温情。

当地人带我们去位于山顶的果园,叫沃柑的橘子还挂在树上,一边挂着果实,一边孕育花苞,在今天也不足为奇。看着山下浅丘地带满眼的橘树,这里的人说,橘树开花才香哦。

空气仿佛开始孕育了,所有四月的橘香,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前来。腋下生翅,掠过天府沃野俯瞰,惊蛰过后的四川盆地,草木复苏。田间变幻着色彩,像油画,颜色一层一层叠上去,底色是深的,表面却浅得明度越来越高。油菜花开过了,李花桃花又绽放。到了四月橘子花开了,藏在绿叶间,一看不怎么起眼。但是你听啊,蜜蜂的声音、蝴蝶振翅的声音,你就知道,川橘开花是多么盛大。走入其间,花香聚成了云似的,好像能把你托起来。怎么给你说这种橘香呢,古有诗说“香于栀子细于梅”。这个还是过于文艺了一点,橘子花香是和记忆在一起的。同行的作家说橘子花香让他想起洗澡。我很诧异。他说小时候,他们那地方缺水,一个冬天不会洗澡,到了橘子开花的时候,大人们会把晒垫卷起一个封闭的空间,用橘树枝熬了水,女人们进入晒垫洗澡,男人们在晒垫外抽烟,孩子们在周围穿来穿去,像过节。我笑说曾和一帮画家出去写生,有个人说,花香让她想好好地爱一个人。

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花香。我的花香是和母亲连在一起的。父亲因病早逝,日子异常艰难,母亲却坚信叫花子也有落银子的时候,她一个人竟带着我们四姊妹走出灰暗的光景。弟弟没有完成种橘树的梦,在外务工,留守的母亲却在屋前屋后种了许多橘树。到了春天,老了的母亲挤在蜜蜂的队伍里,蜜蜂采蜜,她要摘掉拥挤的花朵,利于挂果。疏花的母亲,连头发都是香的。整个乡村也是香的,山坡上、田野里,到处都是开花的橘树。

全国 30 个柑橘强县,川西南的井研、东坡和丹棱都位列其中。井研的周坡在橘香里,四川盆地的四月都在橘香里,那是一种生命之香。到了秋天就是苏东坡的“最是橙黄橘绿时”。

生产队长和我的父亲可能做梦也想不到,现在的橘子,嫁接的品种多得让人记不着。八月有蜜橘,中秋前后有爱媛、沙糖橘。春节前后有春见、耙耙柑、不知火,春夏有沃柑。苏东坡如果穿越回到故乡,恐怕得说一年都是好景了。植物也是有欲望的吧,生长几千年的单一的橘树,在今天子孙繁茂。其实这些名字,有些是日本的地名,比如春见,比如爱媛和不知火,中日之间的技术交流还在继续,让芥川龙之介抛橘的小女孩一直在,和平与温情一直在。

告别井研,等待四月周坡橘香,川西南橘香。东坡故里三苏乡,母亲专门为我留的不知火还挂在树上,等我四月采摘,给远方的人置于书案,给远方的孩子捧于手心。四月,已经没有青黄不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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